仪式的力量是强大的著名史学家、美国艺文及科学院院士何炳棣（

仪式的力量是强大的。著名史学家、美国艺文及科学院院士何炳棣（1917—2012）这样忆述儿时的家庭祭祀对他的影响：

记得我大约阴历十岁的那年、有一天父亲在沉思之后对我们说，不知为何昨夜梦见他的父母，可能由于他在外多年，从未按生日、忌日祭祀过父母。父亲决定今后一定要按生日忌日举行祭祀。除了叫家里准备素菜肴（内中必须包括以薄薄的豆腐皮裹入黄豆芽、冬笋丝、冬菇丝等极爽口的“豆腐包”）之外，要以锡箔叠元宝，装进印好格式的纸包，纸包要按以下的方式由我以恭楷写：右行“浙江金华北乡瓦密头巳山亥向”。当中写：“先考何公讳志远府君、先妣陈夫人”，左行下半：“孝男寿权、孝孙炳棣”，等等。由于父亲应酬忙，忙时由我代祭。祭前出门捧香向南揖拜迎接祖父母之灵，请到上房之后，要三度敬酒，三度磕头。第三次磕头之后以一杯酒按“心”字形泼在地上以示报恩之诚。然后持香出门，烧纸包，恭恭敬敬地向南揖拜“送别”。自始父亲即强调一点：一切要心“诚”。幼年这种训练使我后来非常容易了解孔子、荀子论祭的要义。（《读史阅世六十年》，中华书局2012）

香港知名的企业家、慈善家田家炳先生（1919—2018），他一生把自己总资产的80％都用于教育、医疗、交通等公益慈善事业，捐助了93所大学、166所中学、41所小学、19所专业学校及幼儿园、大约1800间乡村学校图书室，以“田家炳”命名的学校或学院遍及所有省级行政区，因此被誉为“中国百校之父”。他出身于广东大埔的耕读之家，父亲是当地乡绅，有着典型的儒家士大夫人格。据田老的长子回忆说，父亲给他们印象最深的教育是：田老每年春节都要集中全家数十口人进行隆重的家祭，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，汇报自己一年的工作，包括家庭情况，说到有的孩子没有教育好而出事时，不禁会痛哭失声，还会严厉责备自己，对不起祖宗。孩子们跪在后面，不敢吭声，只有默默的反躬自省。

家庭、祭祀、祠堂，一直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、国人寄托善恶信仰的神圣所在。

与诸子弟书

别来数岁，回首惊心，余无挂记，惟以吾弟兄子侄或未安分尽礼为忧耳。盖吾德寡莫能深益，力薄莫能相资，致有营于外，此治生之道，人所不免，但不宜以侵于人耳。盖自吾登第，家门靖壹，未招物议，自再联登①以来，力分势溢，始有恣纵倚藉托冒者，事非自吾，然指摘自我，毁议自我，故吾不得不辑②也。辑之而闲有家，以无堕先德，吾之责也；不辑而得罪乡闾，亦吾之责也。人心莫不知善当为，知恶当去，及其有溺，则虽不善亦或为之。人情皆知止足，及其希高慕远③，虽富连阡陌，犹日孳孳未已也。人生寿岁几何？福力有限，以不足之心为或为之事，不极不反也，不败不已也。至极而败，悔之晚矣。吾家居时谓“居官则思益其民，居乡亦思益其乡”，故不能杜门避迹，修名远谤，然吾所为者皆公举也，所言者皆益于人、益于友也，故当时诸公以吾未尝有私。察其乏，我赒也，善其辞，我馈也，不然厌且鄙之矣，又何能尔乎？他如外氏有殖，炉山有营，亦于公无碍，于人有益，未尝不可对人言者也。设有之，于人可掩，于汝辈其能掩乎？

分别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，再回首不禁心惊。其他事我没什么好记挂的，只是担心兄弟子侄不能安分守礼。我素来善行无多，没办法让其他人从中受益；财力绵薄，也没办法和其他人互相帮助。因此在外地有所经营，这是生活的需要，人人都无法免俗的，但不要因此侵夺了他人的权益。我们家在只有我一个人登第的时候，家门安定统一，尚未招致外人的非议；等到几位兄弟子侄连续登第，家门力量分散，权势溢出，才开始有托籍假冒之人在外面放纵寻衅。这些事并不是由我做的，但指摘非议均自我而生，所以我不得不加以整肃。加以整肃而能使家庭有序，不丢弃先人的德行，这是我的职责；不加以整肃而导致得罪乡里，则是我的过失。人心没有不知道善当行，恶当去的。但一旦有所陷溺，还是可能去做不道德的事。人之常情都知道适合而止，但等到他野心膨胀，则虽田产、房产遍地，也仍会每天孳孶以求。人生在世，寿命能有多少？福力有限，以不知足之心去做不道德的事，就会不到黄河心不死。等到了黄河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我平素在家曾说：“做官就应该想着怎样做才能有益于民众，在乡就应该想着怎样做才能有益于乡里。”所以，我一直没办法做到闭门不出，修个好名声，远离诽谤。但我所做的都是公众推举我去做的，所说的都是能对他人朋友有所裨益的，因此当时诸缙绅都觉得我没有私心。看到别人的匮乏，我接济他；听到嘉言善行，我奖励他。不然的话，我就会被讨厌鄙视，又怎能被别人认可呢？其他像在外地有田产生意，也是于公没有妨碍，对人有所裨益的事，并非不可以示人。即便有，我能骗得了别人，还能骗得了你们吗？联登：联袂登第。指家族中先后有几位成员成功通过科举考试。辑：收敛。希高慕远：向往高处和远方。此处具体指贪恋财富和权势。

盖吾家自大父当里役①，陪倾颓，贫将三世矣。今赖遗庆②，一十年来，此房彼室亦稍有资矣。向也饔飱不给，今廪有余粟矣；向也寒暑不周，今箧有余布矣；向也敝卢不蔽，今各有奠居矣；向也自奔走自负戴，今出有舆马、有执役在其后矣。夫如是亦可以自幸，可以为善矣。正宜敛华就朴，敦本尚行，尊祖睦宗，怜贫恤孤，益修其德，以答天庥③。苟不知足，终日营营，骄奢放恣，上天必厌，鬼神必恶之矣。先居之财未必为有，况能增益为子孙长久之计乎？吾三人者备员无补，未必复能寸进，况弟侄子孙追躅继武，益衍书香于无穷乎？幸细思之，幸细思之。且贵而能下，益见其美；贵而能施，益培其福。天之所生，地之所养，一二亩之业可以食一家。今吾有百亩，是并十家之养养一家，并百人之养养一人矣。苟无其德，已为弗堪，又况从而侵陵之乎？夫均人也，汝厚我薄，平居无事，心既已不平矣。及其有事，吾忍而受之，悯而容之，庶几平等。若嗔其拂己，詈之棰之，或诉而治之，则其忿怼怨阨之气将何如哉！夫天地者，人之父母也；人者，天地之子也。贤愚贵贱，均一子也。今为人子而惟自崇自殖，罔念鞠子④之哀，为父母者将听之乎？抑亦怒而责之乎？此理不待明者可知矣。闻自吾离家亦颇体悉，但犹有未尽者。

我们家自从祖父因为当里役导致贫困衰颓，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代人的时间了。好在靠着先人的福泽，这十一年来，各房都稍稍有了一些积蓄。以前吃不上饭，现在仓库里都有余粮了；以前冬夏都缺少衣服穿，现在筐里都有余布了；以前房子又小又破容不下身，现在各房都各自有居所了；以前自己背着东西奔走四方，现在出门都有马车可乘，奴仆相随了。对这样的情况，我们应该感到幸运，然后去做一些善行。现在正好收敛浮华，接近淳朴，敦厚根本，崇尚实践，尊祖睦宗，怜贫恤孤，修养德行，以报答老天的庇佑。假如不知足，终日为了荣华富贵而忙碌不安，骄傲奢侈恣意放纵，老天一定会厌弃我们，鬼神也一定会憎恶我们的。先前所占有的财产都未必能保持，更别说持续增加以留给子孙后代了。我们三个人现在都处于候选官员阶段，未必将来还能在官场上继续前进；何况更进一步让子弟们能踵武其后，使书香一脉连绵不绝呢？希望你们好好想想这件事情。有钱而能谦让，更可以显示出他的美德；显贵而能施予，更可以培育他的福气。天地所产，一二亩地就能养活一家人。而现在我们有百亩田地，这是用可以养活十个家庭的资源来养活一家人，用可以养活一百个人的资源来养活一个人。如果没有相应的德行，已经很难承受得起这份福气了。更何况进一步去侵夺欺凌别人呢？同样都是人，在我们过得很好而他过得不好的情况下，即使是平常无事，心里也已经感到不公平了。等到有事，假如我们能够忍让，怜悯他们，包容他们，就可以做到基本的公平。如果不顺我们的意就责怪、辱骂、甚至殴打，或者提起诉讼以期得到官府的帮助，那么，这些人的怨恨愤懑该怎么平息呢？天地是人的父母，人是天地的儿女。贤愚贵贱，都只是儿女中的一个。现在有做人子的只顾增加自己的财产，不理会其他小孩子的悲哀，做父母的会听之任之吗？还是会感到愤怒而责怪他？这里面的道理不用讲你们也明白。听说自从我离开家之后，你们也颇能体会，但还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。里役：乡里的役人。遗庆：余庆，泽及后人的福气。天庥（xiū）：上天的庇佑。鞠子：小孩子。

自今已往，凡契子①一切绝之，凡有我犯一切容之，非干己事一切勿预，公私词讼一切勿行。治家者以勤俭兴家，读书者以科贡治生，谦恭自牧②，遇人有礼，万一匮乏，俟当有助。否则譬之舟然，篙之橹之、帆之缆之③于一舟之上，而或椎之凿之于一舟之下，则舟未有弗溺者也。然则操舟者将有处乎？抑亦立而俟其胥溺乎？惟心亮之，毋遗后悔。可粘屋壁，以时警观。